特里·瓦什刚开始在伦敦布鲁内尔大学上班时,他的工作主要是制止在酒吧和夜总会的斗殴。此后20年里,他注意到了一个变化:越来越多的意外与心理健康有关。
最糟糕的时候是开学之初,学生们力图适应不在家的日子,要不就是放假期间,假期令留在校园的少数人感到孤独。作为学校安保部门负责人,瓦什不断被叫去处置“心理健康紧急情况”,有时,他会陪有自杀倾向的学生去急诊室,与他们待在一起。“我花了尽可能多的时间。”瓦什说。有时,他会花6个小时陪伴陷入困境的学生。
英国《卫报》近日刊登文章称,越来越多的大学见证了焦虑、精神崩溃和抑郁症的激增。在英国,2015年入学的学生中辍学人数急剧上升,自杀人数也达到了可怕的水平——截至2017年7月的12个月间,英格兰和威尔士的大学生,每10万名学生中有4.7人死于自杀,相当于每4天就有1人死亡。
越来越多的学生觉得学校辜负了他们。2018年10月,伦敦大学学院的学生举行示威,搅乱了校园开放活动。今年3月,戈德史密斯学院的学生占领了市政厅,呼吁为少数族裔学生提供更好的心理咨询服务。不少媒体对大学生心理健康问题存在成见。2017年11月,英国《每日邮报》的一篇文章写道:“我们就是应付不了论文截止日期,考试让我们压力山大,我们就是‘雪花’学生。”2018年9月,英国《泰晤士报》称现在的学生是“雪花一代”,并暗示“直升机父母”溺爱子女。
大学有义务关爱学生,但在目前的状况下,期待学校扮演家长、医生和教育家三重角色,有些强人所难。这些教育机构承受着巨大的压力,努力适应新的需求;问题不仅在于它们能否化解年轻人的心理健康危机,还在于它们是否有义务这样做。
高校替社会受过?
校园成为心理疾病高发地,反映出年轻人的心理健康危机十分广泛。研究发现,如今英国24岁以下年轻人中有心理问题的,比上一代人多5倍。过去10年里,医疗保障和公立学校的预算不断削减,这意味着,许多有心理问题的年轻人在上大学前根本得不到帮助,他们会在大学里面临一系列新的挑战。
“大学只是整个社会现状的反映。”布鲁内尔大学顾问艾琳·斯通说。“这个时代对年轻人有很多要求。我们的工作正在发生变化,不仅有一份主业要完成,还往往得应付兼职。压力来自技术、社交媒体、人际关系等许多方面。这些都会导致焦虑。”
2017年有官方数据显示,49%的英国公民在30岁前可以进修高级学位。大学学位已成为许多工作的必备条件。学费水涨船高,2006年,学费平均为每年3000英镑;2012年,这一数字升至9000英镑;2017年,升至9250英镑,预计还将继续上升。现在,每个学生离开大学时平均背负大约5万英镑的债务。
“让大学像企业一样行事,不仅蚕食了学习的乐趣,也使我们生病。”时任伦敦大学学院研究生会主席马克·克劳福德在为英国《红辣椒》杂志撰写的一篇文章中写道。2016年到2018年,克劳福德每年都会向学校发起要求改善心理健康服务的请愿,曾在一周内获得2000个签名。在此之前,这所学校因为不肯把经费分给心理治疗而饱受批评。
伦敦大学学院同意再聘请3名心理辅导员,但是,辅导员再多也无法解决所有问题。布鲁内尔大学副校长威廉·莱希一直密切参与该校的心理健康支持工作。他指出,上大学可能是许多学生第一次获得精神健康方面的帮助。“多年来,我们发现中学的资金严重不足,不仅是学校,还有社会服务、青年俱乐部……所有这些曾经的预防措施都消失了。”大学因此不得不承担额外的负担,担起医疗或社会服务的责任。
很多心理问题与钱有关
布鲁内尔大学是感受到政策冲击的机构之一。肖恩·卡伦2014年到这所学校读研时,就知道自己需要支持——一场严重的摩托车事故让他无法行走。入校前,他和学校讨论了轮椅通道的问题。“我非常高兴。”他说,“他们把一切都准备好了,所以我不担心。”卡伦很快适应了大学生活,但和多数同龄人一样,资金压力让他紧张。
和大多数学校一样,布鲁内尔大学有各种社交活动,从俱乐部之夜到祈祷会。可是,过去的几年里,身为学生会干事的卡伦注意到参加人数下降了。派对的场地越来越空,可能是为了省钱而远离校园的学生增加的征兆——现在,超过50%的学生坐车通勤,很多人选择和父母住在一起,上学要两三个小时。其他人有时间限制,因为他们忙于四处打工。这是学生承受压力的另一重迹象——他们的课外时间越来越少。
对卡伦来说,缺钱是他大学生活中挥之不去的折磨。除了9000英镑的学费贷款,他每年收到7000至8000英镑生活费。一般来说,这点钱只够付房租,剩下的生活费很少。第一年,他的社交活动比现在多。考虑到一个晚上的花费相当于每周去食品店采购,他很快开始重新考虑和朋友外出的事了。更复杂的是,他从负责学生贷款的机构收到的金额每年都在变,数额和还款期限无法预测。他表示:“生活成本在上升,经济援助却越来越差。”
根据2014年的一项调查,45%的学生做兼职,13%的学生每周工作35个小时乃至更多。这不可避免地影响学业,还会影响学生全面参与大学生活的能力。卡伦注意到,很多学生在最后一年暴露出心理问题,“如今,获得学位不一定能保证你找到工作,或者不比没有学位的工作更好”。
在校园内外编织“安全网”
为缓解心理健康危机,大学采取了一些引人注目的措施。今年,布里斯托尔大学开设了幸福科学课程,这门课程除了授课,还包括每周一次的“幸福练习”,如冥想、享受快乐及做一些随机的善举。剑桥大学、布鲁内尔大学、伦敦大都会大学和华威大学等在考试期间动用了“治疗宠物”——狗、猫和豚鼠,学生们可以抚摸它们来缓解压力。很多大学提供免费瑜伽或正念课程,目的是为了支援已超负荷的心理咨询服务。
2018年秋,莉娅(化名)刚到布鲁内尔大学读研时,曾仔细考虑披露自己躁郁症的病史。她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公寓,没有向同学透露病情,但把一切如实告诉了学校。学校给她安排了辅导员和导师,帮她安排时间,并提供切实可行的建议。
开学几周后,莉娅发现自己坐在图书馆里,完全不知所措。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:我对自己期望太高了?应该放弃吗?告诉朋友和家人自己无法应付的事情,应该感到羞耻吗?她和导师沟通后,学校帮她转入兼职硕士课程,这意味着,她的学业将分两年而不是一年完成,也意味着她可以找到一份零工。在她看来,获得帮助比休学更容易。她说:“社区削减了很多开支,我已经在公立医疗机构的排队名单上苦等好多年了。”
高校与卫生服务机构的交流同样可以提供宝贵的支持。莉娅仍然能得到所在行政区心理健康团队的服务。校方与该团队保持联系,如果发现问题,学校可以通知团队,反之亦然。“不管我做得有多好,弱点仍然存在。”她说,“辛亏有安全网保护我。”
“我们不是养老院。”布鲁内尔大学的学术与学生服务副主任莱斯利·奥基夫说,“但谁都希望我们做得更多。我们不是为了提供医疗服务,也不是为了取代NHS(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)。我们的目标是让每个人都能做到最好……每个人都想获得学位。如果他们仍然有这种渴望,那就是我们与他们一起努力的目标。”
然而,即使大学生的心理健康状况有所改善,大学生活带来的特殊压力依然存在。“如果你付不起房租,那么辅导员怎么说都不重要。”马克·克劳福德说,“学校目前的运作方式……导致不良心理状态。因此,至少应该投入资源,让每个人都得到帮助。”